《十五》

恩奇都四肢著地化形作猛獸,弓起來的寬闊腰背甚具威脅性,能輕易洞穿血肉的利爪與獠牙亦不容小覷。肌理分明的後腿積蓄力氣,地表遭到巨掌重壓而凹陷,分崩離析的沙石在碎裂時發出難以抑制的呻吟。

雙腿一蹬,他猛然朝目標撲去,速度沒有因著看似笨重的軀體放緩,一下子迫近至危險的間距。

在前爪觸碰到自己的肉身之前,吉爾伽美什俐落地躍至空中,順勢翻騰就要落到恩奇都身後, 避過一次鮮血四濺的重創。赤色的眸因為背光而漸發深沉,裡頭的情緒晦暗不明。

他正瞄準,猛獸脆弱的背部。

感知到凶狠殺意的恩奇都及時回身

接連不絕的轟鳴比兇雷的性情更為暴虐,天邊金光乍現,將純粹的蒼藍吞噬殆盡,猶如天降神怒為世人預告災厄的來臨。倉皇不安的分子籠罩著城鎮,末日的遙言不出半天便傳遍各區。

然而預想中的末日卻缺了席。

打了好幾個天昏地暗之後,處於暴風眼中的二人氣喘吁籲、雙雙倒地,竟沒分出個勝負來。

吉爾伽美什折損的財寶不計其數,幾乎要掏空整個寶庫。隨著戰鬥降下帷幕,一度染上異色的蒼穹已然恢復澄澈,再也看不出曾經有過的哄動。

盯看著青空好一會兒,帝王才慢悠悠地將視線挪到來犯的對手身上。那人的狀況沒比自己好上多少,泥土建構而成的身體破破落落,勉強維持著不怎麼健全的人形形態。

曾幾何時,他有過如此酣暢淋漓嗎?吉爾伽美什搜刮遙遠的記憶,卻落了空。

於是他瞥了一眼因為耗盡力量無法修復支離破碎的身軀的恩奇都、又垂眸凝望自己一身飽受外力摧殘而七零八落的盔甲,忽地覺得心情無比暢快。

爽朗的笑聲打破了安寧,公頃成為天地間唯一的、突兀的聲源,惹來恩奇都狐疑的目光:

「有什麼好笑的嗎?」

「什麼?」男人聽罷緩下笑聲,看向恩奇都的模樣像是他問了一個相當愚蠢的問題,「當然是因為高興才笑。」

高興嗎?可是我們誰都沒有奪得勝利。恩奇都不明所以地想道。在他進一步詢問之前,吉爾伽美什彷彿感應到他的疑惑,率先補充,「本王很久沒這麼盡興了。」

「你很強大。」

儘管一開始不欲承認,吉爾伽美什在你來我往中逐漸體認到對方是個跟自己不相上下的強敵; 承受了此等規模之攻勢,恩奇都卻仍能負隅頑抗,直至消耗掉他所有兵器才善罷甘休。

態度改變突然得教人始料未及,恩奇都眼睛睜得老大,高高在上的半神猶如撤下了那道橫亙在彼此間的高牆,褪下戒備之後顯露在人前的,才是最為真實的容貌。

如此張揚。

如此肆意。

即使是戰後沾上污泥、灰頭土面的當下,吉爾伽美什依歸是熾熱的,如某顆亙古的星體獨自燃燒,同時又扛起世界的運轉,一切企圖沾污他的物質終究會衰敗零落。

這樣的存在耀眼得作為神使的祂為之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