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意

美索不達米亞日照時分長年炎熱。惟議事大殿中，台階下的一眾朝臣只覺得置身於低氣壓之中，脊背發涼。

這種氛圍已然持續了些許時日，他們心知國家的君王向來孤高冷酷，卻也鮮少在議事時不發一語、緊鎖眉頭，盡是凝重的神情。說是凝重也許並不貼切，畢竟依照王的地位財富與才能，甚少有無法解決的事情令其苦惱。

可王的心情切切實實就是烏雲蓋頂啊。一臣子於空隙中朝王座方向瞥了一眼,又立刻收回視線。難道他們當中有人做事出現紕漏了?還是隨便什麼原故，不慎惹王生氣?

隨著想像加深，臣子越發惶恐，不禁打了個哆嗦。

「退下吧。」終於,今天的議題完結，吉爾伽美什擺了擺手，如是向眾人宣告；並未注意到朝臣們如獲大赦般迅速逃離。

猶如一尊精緻雕塑獨自吃坐於大殿之中，吉爾伽美什托著下巴被自己的思緒所淹沒。

剛開始是突然消失不見。

以往總是借故黏在他身邊、装着不經意肢體接觸卻又死不承認的維羅妮卡在落日時分就會不見人影，如同一縷煙似的，直至好幾個小時後才折返王宮。

「妮卡,留下來。」

換著別的人,目睹吉爾伽美什赤紅雙眸中溢出的不滿或是肅穆的語調,大概都會順從。可這是維羅妮卡,她可不打算服從於他的氣勢之下。

「我才出去一下,等會不就回來了。」她狐疑,邊換鞋子邊投給他一眼神,半打趣道,「你再這樣頂著一張皺巴巴的臉,可要出皺紋了。」說罷也不等對方回答,踏著輕快的步履離開,僅留下絲質衣衫揚起的小小弧度。

吉爾伽美什只是瞇起了眼。

再然後是礙眼的痕跡。

維羅妮卡向來悉心打理的那頭及腰卷髮這陣子三不五時便弄得亂糟糟的。

吉爾伽美什兩指併用從那墨綠色長髮中捻起幾根違和的銀白色毛髮後,低下頭往她身上嗅了嗅,一抹不熟悉的味道讓他皺起了鼻子,「嘖,妳身上沾滿了那雜種的味道。」低沉的嗓音昭示著他的怒氣。

維羅妮卡本是喜孜孜的來找他,誰知碰到一鼻子灰,這下也失去了興致,「別雜種雜種的叫啦, 人家也有名字的。」她抗議。本就不愛示弱的她見戀人沒有接話,雖不懂他為什麼莫名置氣,卻也選擇不作聲。昔日兩人鬧彆扭,都是吉爾伽美什先示好;現在鬧性子的是他,她才不要先低頭呢。

維羅妮卡不知道吉爾伽美什當晚把茶杯捏得破碎一地。

時間回到現在,從議事大殿出來的吉爾伽美什到訪維羅妮卡的私人宮殿,終於引燃了最後的導火線。

偌大的王宮有無數宮殿,即使他倆實際上居於同一寢宮,要各自添置額外私人宮殿還是綽綽有餘。與其空置著任由浪費,不如先佈置好,以便置物之用。

現在可好,那雜種的東西都已經進佔這裡了。瞪著一櫃子不屬於他跟維羅妮卡的小玩意、零嘴、打扮配件,吉爾伽美什決定要把那雜種趕出王宮。

近日吉爾伽美什總是沒個好臉色,維羅妮卡好一會兒後終於察覺了端倪。她承認自己後來是故意裝作沒發現的,誰叫他老愛捉弄她;好不容易隸到機會了,她心裏樂得開花,想也得讓他生生悶氣。

所以當吉爾伽美什一把扯過她懷中的傑克說要扔走時,她驚得圓睜起一雙杏目。

「傑克!」維羅妮卡輕呼著伸手去構,奈何身高比不過,搆不著。

「怎麼可以說丟棄就丟棄,快還給我!」她氣鼓鼓的道。心中既好氣,又好笑。「不就是一只小狗!你跟牠較什麼勁啦!」

「不就是因為這只狗————」他模仿她的話語,略有些咬牙切齒,「妳才一直冷落本王嗎!」

「這還不是你送給我的?」

一個月前,鄰國向美索不達米亞進貢了一隻摩天使犬,吉爾伽美什本人不大感興趣,將牠贈與打從第一個照面就無法將目光移離小狗的維羅妮卡。

思及此,維羅妮卡失笑,「你怎麼吃小狗的醋啊。」

「本王用得著吃醋嗎。」他撇撇嘴反駁,眼神卻下意識游離,「只是王宮從不缺侍女隨從,妳非得什麼都親力親為。」他動起指頭細數,「每天溜狗、訓練耍樂、梳理毛髮、餵食,根本沒必要。」

趁著手臂的力度稍稍放鬆,小小的摩天使從吉爾伽美什手中逃脫,屁顛屁顛的跑到別處玩了。

所以就是吃醋啊。維羅妮卡憋不住笑出聲,「噗哧—————這些天你的表情有夠看頭啊——」卻又生出一絲負罪感,伸出纖纖手臂將需要受到關注的戀人環住。「好啦好啦,我之後會騰出更多時間陪你,別氣嘛。」

吉爾伽美什嗯哼兩聲,算是翻過去不再計較的意思。他回抱她,腦袋埋首於她的頸脖間,在細軟的肌膚上落下輕吻。

「話說回來,瞧妳剛才說的,」話鋒一轉,「小東西膽子可大了,之前是故意戲弄本王是吧。」好歹是一國之君,自然不好糊弄。

吐在耳邊的氣息溫熱,讓維羅妮卡一個激靈。

失策。笑得上頭,說漏嘴了——————

望著如鷹般緊鎖在自己身上的銳利目光,她開始盤算,自己能像傑克一樣從吉爾伽美什有力的臂彎中逃逸的機率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