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餘香

吉爾伽美什自問並非滿腔浪漫情懷的人。

國王認為說書人口中娓娓道來的風景往往言過其實，僅用作矇騙不黯世事的年輕男女。 畢竟他開闊的後花園裏，就沒哪種花卉切合那些人所敘述、能散發出足以沁人心扉後 餘韻還殘留在鼻腔內久久不散的醉人香氣。更遑論甫捲起竹簾，便能嗅到從幾里以外 乘風而來、鮮嫩清甜的芬芳。

站不住腳的臆想輕易被打碎：現實就是得湊近花蕊才能捕捉到丁點似有若無的幽香。

那麼問題就來了，眼下縈繞在大龐的這股馥郁馨香既非酒菜的味道，又是從何而來？ 受到侵擾而分神的男人循著氣味源頭追尋，環視一圈後視落在正陷入消沉的維羅妮卡身上。

才剛沐浴過，這下都白費了。女孩內心幽怨，纖長指尖撥弄那頭只消看上一眼熱意便油然而生的波浪長髮，殷切地盼望透過人工打造的氣流將鬱悶氣息疏導疏導。

她甚至已塗抹上香精油進行護理。例行的保養程序本應在晚間洗浴過後展開，卻因應沐浴時間更動而一併往前提。維羅妮卡慵懶地掀起眼皮，瞅了一眼立於青空耀武揚威的烈日──

恐怕再怎麼薰香，都要在這個籠罩美索不達米亞的大熔爐底下揮發透。

忙於碎碎念的人兒未有意識到香精油的芳香自晃動的髮梢間逃逸，肆意佔領每一寸空 間、更是對身邊人半瞇起眸子的打量渾然不覺。

「妳今天特意用了調香？」

吉爾伽美什的嗓音穿透沉悶的午後倦怠。

「不，我平日都有在使用。」維羅妮卡隨意應答過後便闔上雙目不欲再搭理。即使賴在內室也躲不開熱浪來襲，滿室的熱空氣黏附在肌膚上糾纏不休，彷若趕不走的蚊蟲般教她心煩。

冷淡的回應沒能打發掉對方的探索欲，鼻息間攫取的吸吐宛如摻了蜜般使人沉淪，好 似怎麼也不夠似的，引誘吉爾伽美什靠近馨香散逸的根源。

這就是為什麼當維羅妮卡聞得窸窸窣窣的動靜而睜開眸時，視野被男人的身影全堵住──那人早已從原先的位置挪到她跟前。

「若然妳之前有在塗這個，本王不會嗅聞不到。」吉爾伽美什執起幾縷髮絲纏繞指間把玩，嘴上卻咬著先前的話題不放，如同執拗的孩童非得要弄個明白。「這玩意可濃郁得很，小東西。」

對兩人而言過於親暱的舉動讓維羅妮卡一怔，須臾間卻又壓下了不甚明顯的窘迫。

「香精油一般是就寑前再抹，今天恰巧提早了而已。」她別無他法只能無奈解釋，爾後才抱著胳膊抒發不滿：

「我說你，靠太近了!」

被控訴的當事人勾起玩世不恭的嘴角，非但沒有退開，反而挨得更近，幾乎要埋進她的頸脖。清甜而不膩的配方填滿胸腔令人不其然上癮，彷彿打開了某個開關閥，促使他更深地汲取更多以平息體內的躁動。

張揚的金髮折射出流光如火焰躍動，像遠古而熾熱的恆星貿然降臨人間。

「味道真好聞。」

讚賞般的低語一字不漏地攢進眼前人的耳畔。維羅妮卡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在被灼傷之前及時推開存在感強烈得無法忽視的胸膛。

「就說別靠太近……！」興許天氣真是熱得惱人，她的臉頰紅得活像熟透的蘋果， 「熱、熱死了……！」

隨即「嘭」的一聲輕煙冒起，女孩的身影被瞬間淹沒。

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吉爾伽美什依舊泰然，對方惱羞成怒時化回鑰匙原型的小習慣他再也熟悉不過，於是在白煙散盡後將小小的金屬撈起來放進口袋裏。

惡作劇早已落下帷幕，然而撩撥心神的氣息仍然久久徘徊。

國王依然認為說書人口中的風景言過其實，只是這一回，王似乎沒有那般理直氣壯。